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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護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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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江

深夜的揚州城很冷, 護城河岸的江風更是冰涼,瑜珠坐在岸邊,任潮濕的寒風吹打著自己的臉頰, 閉眼回想著自己進了周家之後的點點滴滴, 所有好的、壞的, 全同走馬觀花一般自她腦海中一一閃過。

曾幾何時,她是真的認為, 老夫人將她看作了是自己的親孫女;曾幾何時, 她又是真的認為,周渡這樣看上去板正不阿的丈夫, 婚後雖不至於與她太過親厚, 但只要她相處得當,也不會與他有太大的嫌隙;曾幾何時, 她甚至還想著在周家雖可能交不到什麽太知心的朋友, 但至少能安穩地度日,溫夫人好說話, 溫若涵待她也不錯……直到後來, 幻想一點一點破滅,夢境一點一點碾碎,她才終於明白, 原來所有她以為的一切, 都是錯的。

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她從來就不該來周家。

她閉著眼,仿徨的神情落下幾滴淚, 被江風吹散在臉頰。

終於有一刻,她睜了眼, 同受不了一般, 伸手解開自己身上的大氅飄帶, 將它扔在地上。

雲裊在身後,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喚了一聲小姐。

瑜珠便頭也不回地跳進了護城河裏。

冰涼的河水頃刻將她淹沒,雲裊驚恐地瞪大眼睛,瞬間也隨她撲了下去。J

提著鑼鼓偶然路過的更夫看到眼前這一幕,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楞了許久才想起來回神大喊:“來人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等到四周的百姓全因他的尖叫而熙熙攘攘聚到江邊,距離瑜珠落水,也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瑜珠在江底下浮沈,緩緩睜開眼,如恍然覺醒般,動作嫻熟地翻了個身,沿著出城的方向游去。雲裊跟在她身後,雖游的沒有她快,但也能勉勉強強跟上。

只是冬日的江水實在刺骨冰涼,兩人游了沒一會兒,就需要悄悄將腦袋探出河面喘口氣。

而朦朧的月色底下,幾乎所有人都聚到了她跳江的地方,喊著打撈,沒有人會註意靜謐的河道下游,她們已經游出了很長一段距離。

瑜珠鳧水的本事是自小學的。

江南多水路,她少時偶爾隨父母出門做生意,時常需要坐船往返各地,一次曾不小心掉落水中,幸得被人及時救起,才撿回一條命。自此之後,爹娘便要她自己學習鳧水,告訴她萬事不能全靠別人,得自己有救命的本事,才不至於到沒人救的時候,只能等死。

而雲裊是她的貼身丫鬟,她自小學什麽,她都得跟在身邊。學鳧水的時候,便是主仆二人都一起學的。

揚州城內的這段護城河,瑜珠早就已經觀察過,河水不深,但足夠寬闊,且流向的是城外的渡河,夜晚雖然會關閘,但是晨間開閘也早,供船只通過,很是方便。

如今便是深夜臨近晨曦開閘的時候,待瑜珠從桂花巷游至城墻根底下,閘門準時打開,她和雲裊便也順勢游出了揚州城。

她們早在前幾日便借去寺廟燒香拜佛的由頭出城來踩過點,知道這下游的河岸附近不僅有寺廟,還有租賃馬車的地方,便早早地選好地址,在寺廟附近藏好行囊,打算上岸後換了行頭便趕緊離開。

只是正到了該上岸的地方,兩人透過不甚明亮的水下光景,卻見到前方的河道中正浮沈著一個人影。

她們心下俱是一驚。

這時候河道上的船只並不多,這一段水路也正四周無人,看著那人拼命掙紮卻仍舊在不斷下沈的模樣,她們相視了一眼,不做過多猶豫,便雙雙向她游去。

待到將人撈上岸,天色已經開始漸漸吐露光暉。

兩人面面相覷,看著躺在草叢間快要不省人事的婦人,還是決定先救她。

她們輪流按壓著她的胸脯,將她胸腔中的積水擠出,幸而那婦人自己也有很強的求生意識,沒過多久,她便能自己漸漸呼吸,咳嗽著將河水吐出。

只是她在水中沈溺了太久,如今即便睜了眼,也是神情迷離,頭暈目眩,望著頭頂灰蒙蒙的天空尚不能完全清醒。

直至聽見不遠處的官道上隱隱約約傳來嘈雜的馬蹄和人聲,她才突然神情一凜,眼神變得鋒利又果決,騰得挺起腰背,一手抓著瑜珠,一手抓著雲裊,帶她們往附近隱秘的枯樹草叢間藏。

“快找找,看有沒有被河水沖擊到這邊!”

帶隊的是一群官兵模樣的人,而他們來自的方向則是剛剛才開啟城門的揚州城。

婦人眼睛雪亮,精明的眼神一一掃過這些官兵,知道他們不是來追自己的,便將目光投向了自己身邊的瑜珠同雲裊。

顯然,不是來找她的,便只能是來找她們的。

瑜珠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沖她緩緩搖了搖頭,三人便躲在角落裏,沒有出半點聲。

官兵在這段河道裏沒有找到人,便又繼續沿著流水的方向往下游去,待到他們徹底走了,瑜珠和雲裊才敢稍微地松一口氣。

只是瞧如今這天光,已經比她們預期的要亮堂許多了。

“你們是何人?趁此時機游出揚州城,是逃命?”婦人的嗓子被河水浸泡過,有些喑啞,問瑜珠問題的時候,面色雖尚未恢覆,但一雙眼睛,已經透著足夠敏銳的機警。

瑜珠知道如今這般情況,尋常說法定是解釋不通的,便只能點點頭,卻不敢與她詳說。

婦人又問:“那你們如今要去哪裏?逃命的話,你們已經錯過最佳的時辰了吧?”

瑜珠無可奈何,只能又點點頭,一雙微蹙的柳葉眉仿佛在告訴婦人,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原本她同雲裊是計劃趁著天色尚未完全亮透的時候去寺廟附近更換行頭,扮成男兒樣再去租賃馬車,徹底離開揚州的,只是如今天色亮成這樣,她們衣裳濕透再往寺廟去,已經太過顯眼了。

婦人見狀,沈吟片刻,道:“過不久我的人應當便會到,你若是想繼續悄無聲息地離開揚州,可以隨我一起。”

瑜珠不大確定地看著她,眼中既有謹慎,又有迷茫。

婦人笑道:“你放心,我這個人素來恩怨分明的很,適才是你們救了我,我斷不會恩將仇報,將你們帶去賣了的。”

瑜珠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是何意思。”婦人爽利地接道,“你是覺得我也不過是個深夜失足落水的可憐人,自身都難保,怎麽就能救你們。”

她理了理自己身上濕透到冰凍的衣裳,盤腿在草叢間,坐正了身姿道:“實不相瞞,我是被人追殺,迫不得已才自己沈下水中的。只是我的水下功夫不深,不足以堅持太長的時辰,所以最後才會變得快要溺水。若非你們相救,我恐怕便要將命葬送在這揚州城外了。”

婦人的話音剛落下,瑜珠和雲裊的耳邊便出現了一陣古怪的鷹啼,很清亮,但又伴隨著極強的穿透性,不似正常飛翔在空中的嘯聲,而像是,人為地在模仿飛鷹搏鬥時的清冷嘶叫。

這嘶叫統共響了三次,響徹在這揚州城外的上空。

尚未等她們反應過來,婦人便揚眉往官道上瞧,十分自信且篤定道:“是我的人來了。”

她們不明白“她的人”究竟是什麽人,以為她說的只是普通的家丁同奴仆,靜靜地與她繼續蹲坐在這枯樹野草間,等著人過來。

只是那些路過的三三兩兩的行人,都不是婦人的目標。

她們眼睜睜看著金燦燦的日頭逐漸升起,官道上往揚州方向逐漸出現一支列隊整齊的黑鐵盔甲,他們踏著達達的馬蹄,目光齊齊沖她們望來。

瑜珠同雲裊皆是色變。

因為婦人正站了起來,沖那群黑鐵盔甲招了招手。

她的身姿板正,只是簡簡單單一個站起來的動作,便帶著從軍之人的肅穆與習性,瑜珠後知後覺,知道自己恐是救了一個大人物。

不知是福還是禍。

“末將來遲,夫人沒事吧?”黑鐵盔甲中為首的那個將領已經從馬上下來,單膝跪在了婦人跟前,垂首行了個軍中禮儀。

瑜珠看的越發膽戰心驚,聽婦人道:“無事,幸好我得貴人相救,還能活到至今。”

不過須臾,她又轉變了神色,渾身都透著肅殺的氣息,問:“人可有抓到活的?”

“有,留了兩個活口,分別關押了起來,等夫人回去審問。”

婦人點點頭,不知滿意還是不滿意。

“行了,也別跪著了,去給我找幾身衣裳來,在水裏窩了那麽久,凍得厲害,再不換衣裳,人沒被殺死,反倒先被凍死了。”

聽她這麽說,瑜珠和雲裊雙雙哆嗦著打了個寒顫,終於再次後知後覺,自己的手臂和胳膊,居然在這瑟瑟冷風中,早不知何時失去了知覺。

婦人回首瞧著她們,朗聲道:“怎麽樣,這便是我的人,你們要與我一道上馬車換個衣裳,再談後事嗎?”

瑜珠其實並不是很想上。

但她們實在沒辦法了。便如她所言,再不換衣裳,她們便該先凍死在這寒冷的冬日。

她們只能聽婦人的安排,就近先上了她的馬車。

望著整整一排皆是黑壓壓肅穆整齊的軍隊,雲裊小心地瑟縮在瑜珠身後,邊走邊悄悄道:“小姐,我害怕。”

瑜珠又怎可能不怕,自小到大,她還未曾這般行走在軍隊中間,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戎裝與威嚴。

她凍到通紅的手想要握緊雲裊的手,伸出去才發現,自己根本已經連想要蜷縮起手指都難了。她只能僵硬地與她碰了碰,叫她安心。

兩人被送上馬車,終於不用再經受風吹的溫暖叫她們皆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嘆。

很快便有人將衣裳從外頭遞進來,是兩套幹爽便利的男裝。

她們也顧不得這衣裳有無人曾經穿過,哆哆嗦嗦地褪下濕透的裙裝,將自己套了進去。

而後沒過多久,便又有人敲了敲馬車邊緣,得了她們的準許後,從窗縫處給她們塞進來幾個湯婆子。

都是適才快馬加鞭去揚州城裏緊急買的。??

瑜珠和雲裊在湯婆子的溫熱下,總算有了點人樣,臉色漸漸舒緩過來,身子也終於不再僵硬。

婦人掀了簾子進來,打量了兩眼兩人的模樣,輕笑著問道:“做好決定了嗎?我們馬上便要啟程離開揚州,你若想悄無聲息地離開,隨我的軍隊是最好的選擇。”

兩個鳧水出逃的人,總沒有人會認為她們會隨著軍隊光明正大地離開。

瑜珠同樣也瞧著眼前人的模樣。先前情況危急,她都不曾仔細觀察過婦人,如今見她也儼然換好了衣裳,一身瀟灑利落,雖然是同她母親一般無二的年紀,但挽起的發髻簡單高貴,面容堅毅有神,叫人輕而易舉便可看出,這是位女將軍,還是位身份與地位都相當高貴的女將軍。

她心下越發明白,自己不能同她牽扯太多。

她安靜思索片刻,問:“敢問夫人的軍隊是往何方向?”

對方道:“上京。”

瑜珠微微睜大了瞳孔,不再做任何思考便迅速地搖起了頭:“我不往上京。”

那夫人的眼神何其敏銳,一眼便看出門道:“你害怕去上京?”

瑜珠不再回答,抱著湯婆子同雲裊縮在馬車一角:“還請夫人隨便捎我們一程,而後直接將我們放在路邊即可,之後的事,我們自己會做打算。”

“作何打算?”她單手支著下巴,炯炯有神的目光顯然來了興致,“我倒是忘了問,你們究竟是為何才從揚州遁河出逃?殺了人?犯了事?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若就此將你們放在這光明正大的官道上,可是不妙。”

“我們不曾犯事!”瑜珠糾正道,“我們只是,只是……”

“只是想從哪位達官貴人手底下出逃?”對面之人眼神促狹。

揚州瘦馬的名聲由來已久,端看瑜珠的容貌,又觀她此番行徑,實在很難不叫人往這方面想。

瑜珠漲紅了臉,氣道:“夫人,是我們救了你的命!”

夫人笑開了:“倒還有幾分氣性,我的確敬你們是我的恩人,所以才留你們至今,只是適才你們也看到了,沿河道尋你們的人是官兵,尋常落水之人,哪裏需要這麽多的官兵搜查?你沒有點身份,我不信。”

瑜珠深吸了口氣,自己也知道,若只是尋常百姓落水,不可能會有官兵這麽積極迅速地搜查,只怕是周渡也早同揚州的官老爺們通過氣,告訴了他們她是他的夫人。

她沒有辦法,只能順著她先前的話道:“我的確是從達官貴人身邊出逃,只是貴人如今正去了上京,我尋得機會,才從水道逃走,還望夫人能網開一面,看在我們救了你的份上,放我們自行離去。”

“貴人姓甚名誰?”

瑜珠倔強帶著血絲的水眸望著她,顯然不想再說。

夫人搖搖頭:“告訴我,我才好幫你解決掉他。在上京,除了天子,便沒有我動不了的人。何況區區一個揚州的官員,稍微查出點什麽,扔進詔獄關個一年半載便是。”

這是什麽話。

瑜珠從未聽過如此膽大妄為的言論,望著她的神情越發驚恐,只覺自己是剛出了狼窩,又進了虎窩。

“你,你究竟是誰?”她終於鼓起勇氣問。

“啊。”她好似也終於恍然大悟,“說了這麽久,倒是忘了告訴你我是誰。”

只見她揚著高傲的眉峰,同瑜珠颯爽道:“我姓沈,當今皇後是我家長姐,當朝皇帝是我的姐夫,我叫沈何雲,出身北威侯府,現任的北威侯是我嫡親的兄長,我的丈夫是魯國公,你可以叫我沈夫人,也可以叫我,魯國公夫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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